显然,当年若非她顶替刘婉入宫示警,此刻坐在那龙椅上的,怕早已换了人。现在刘启依然怕李章,除了权势滔天,还有那人确实想过杀了他篡位。
她和师父离京时,李章还是殿前都指挥使,现在都混成了宰相。
“陆总管,濯王殿下待你可真是恩重如山啊。”一个带着笑意的苍老声音在身侧响起,打断了小北翻涌的思绪。
小北抬眼,撞进一双温和的眸子。是王煜。
当年宫中的都知大太监,如今虽已白发苍苍,但那份威仪仍在。
正含笑看她。
“王都知。”小北起身,抱拳行礼,动作标准:“全赖殿下提携,将士用命,末将不敢居功。”她记得,小时候随父亲入宫,这位王都知总爱偷偷塞给她御膳房新做的蜜饯果子,还会用带着香气的拂尘轻轻拂去她裙角的灰尘,唤她“小宁儿”。
那久违的暖意涌上心头,不由得,她唇瓣都带了笑意。
“第一次进宫竟然认得某。”王煜笑着点头:“好,好,小小年纪不骄不躁,是个好苗子。”
“陆大人,此番北境大捷,真是扬我国威啊!”一个带着醉意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。
压下心头旧事,抬眼对着敬酒的同僚微微颔首,端起面前的酒杯,只沾了沾唇:“全赖陛下运筹帷幄,将士用命,下官不过尽本分而已。”态度又恢复了惯常的谦和疏离。她应对的滴水不漏,将功劳尽数推给皇帝与将士。
这份宠辱不惊,落在有心人眼里,反而更添几分深不可测。
“沈大人。”刘濯声音在小北身后响起:“你家公子此役甚是勇猛,今日庆功,沈尚书也当多饮几杯!”
小北循声望去,刘濯对面的人有丝丝面熟,是...谁来着?
想了半天,忽然想起来个人...沈铭,之前北幽那祁峰曾让自己送过的人。
而他身后跟着的是沈挽川。
原来如此,是沈挽川的父亲。
“老臣恭贺濯王殿下凯旋,扬我国威!”沈铭脸上堆笑,转头看向她:“陆总管...”微微蹙眉,好像在思考。
别思考了,沈铭想起来她是谁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儿:“沈尚书,早闻大名,果然虎父无犬子。”赶紧说话打断,早闻什么大名,小北都不知道沈铭是哪部的尚书。
“老夫观陆总管甚是面善,不知是否曾在何处见过?”
“沈尚书位高权重,末将微末之身,此前多在边鄙之地挣扎求存,恐是难有机会面见尚书大人。想是末将面相粗陋,让大人偶有似曾相识之感?”话都说得多了,小北怕继续解释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,不敢再多说了。
沈铭目光最终在她脸上刺字停了一瞬,便不再深究,转向刘濯继续寒暄。
而沈挽川,状似没看到她一般,早就转身喝酒去了。
“呼...”松了口气,还好还好。当时送沈铭出城是个半黑不黑的天儿,他没记住自己。
酒过三巡,气氛愈加热烈。
刘濯红光满面,谈笑风生,俨然已是朝堂新贵,风头无两。
他放下金杯,朗声道:“皇兄!诸位大人!今日之胜,力挽狂澜者,非陆小北莫属!焚粮破营,勇冠三军!此等功勋,岂能不重赏?”
李章那双懒散的眼睛看向自己,小北离席,走到御阶之下,单膝跪地,垂首:“末将职责所在,不敢言功。”
“陛下!”刘濯转向御座上的刘启:“臣弟请旨,重赏邢州行营兵马都总管:陆小北!”
“濯王所奏,甚合朕意。”刘启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济,一脸的久病虚弱。小北看着不知真的还是装的。
“擢升陆小北为严州刺史、昭武校尉,赐金千两,绢帛五百匹!其麾下有功将士,论功行赏,擢入禁军者百人!”
“臣,陆小北,谢陛下隆恩!谢濯王殿下提携!”小北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,微微抬头就看到李章那双眯缝着看向自己的鼠眼。
很好,李章,你拿我当对手就对了,我陆小北来京城,就是来干你的。小北心里这么想,脸上还是怂得很的,笑嘻嘻地抬头看向刘濯。
“陆校尉快快请起!”刘濯亲自离席,快步下阶,竟伸手亲自将小北扶起,动作亲昵。小北非常配合,一脸地受宠若惊。
“你肩伤未愈,莫要久跪。对了!”他像是忽然想起,转向御座旁侍立的一位身着御医官服、面容清癯的老者。
“林院判!”
被点名的正是太医院院使林之蕃。这位须发已染上浓重霜色的老御医,闻声立刻躬身出列:“老臣在。”
小北眼光微动,又是老熟人了。
林之蕃!当年在宫中,他与师父陆烬并称“林陆圣手”。
当年甚至还半开玩笑地跟父亲谢严提过,想收她这个“颇有灵性”的小丫头为徒,却被只想习武的自己伶牙俐齿给回绝了。
后来陆烬成了她的师父,林之蕃还颇有些耿耿于怀。
“你医术精绝,最擅调理战伤劳损。”刘濯的语气关切:“宴后,你亲自去为陆校尉好好瞧瞧。她那一身伤,皆是替大征拼杀所留,务必要用最好的药,仔细调养,不得丝毫怠慢!”
刘濯句句透着恩宠与体恤,殿上也是人尽皆知小北如今多受宠。
“是。”林之蕃和小北点头示意。
“定国公谢严到。”
通报声传至麟德殿内,丝竹暂歇,觥筹交错的喧闹因殿门处的动静微微一顿。
谢严将军携夫人,带着一双儿子步入大殿。
长子谢旬渊沉稳英武,次子谢旬永略显跳脱。
而他们身旁,被谢夫人半护在身侧,一身繁复华丽宫装,仿佛春日里最娇嫩海棠的少女,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。
谢旬宁。
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,肌肤胜雪,眉眼精致,被精心呵护在中间,脸上带着未经风霜的娇憨。她微微撅着嘴,目光挑剔地扫过殿内陈设与人等,最终落在御阶之上,见到皇帝刘启,才绽开一个甜美的笑容。
盈盈下拜:“臣女旬宁,拜见陛下,拜见濯王殿下。路上车驾稍阻,请陛下恕罪。”声音清脆,带着刻意的娇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