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在菩提叶上凝成水晶,阿灼踩着露水跑到大殿时,了尘大师正对着窗棂上的晨光打坐。她踮脚绕到蒲团后,忽然扯了扯大师的僧袍:“师父,昨日那红带子烧起来时,像极了后山枫叶落进火里的样子。”
了尘缓缓睁眼,目光落在她沾着草屑的发髻上。这三日来,他总在禅定中看见寒潭的金芒与佛经的梵文交织成网,阿灼画在香案下的符纹在脑海里愈发清晰,竟与寺中秘藏的《大日经》扉页图腾隐隐相合。
“今日起,为师教你认字。”他从经柜里取出本线装《金刚经》,泛黄的纸页上满是手刻的批注,“先从‘如是我闻’开始。”
阿灼把下巴搁在经卷上,小手指着“如”字歪歪扭扭地画:“这个字像不像水里的月亮?”话音刚落,案上的烛火突然跳了跳,将那个字映得格外明亮。
寺里的晨课钟刚响过,负责洒扫的慧能和尚匆匆跑来,手里举着片菩提叶:“师父,您看!”叶片上本该枯萎的脉络,竟泛出淡金色的光泽,顺着纹路流淌,像极了阿灼常画的符纹。
了尘捏着叶片的指尖微微发颤。三年前菩提花开的异象还历历在目,如今这枯叶生金的奇景,莫非真与这孩子脱不了干系?他正思忖着,阿灼已把《金刚经》扒拉到自己面前,用树枝在空地上画起符来——这次的纹路比上次工整些,首尾相接处竟藏着个“卍”字。
“师父你看,这个圈圈会转!”她拍着手笑,地上的符纹突然泛起微光,像撒了把碎星子。
了尘刚要开口,手中的《金刚经》突然“哗啦”作响,书页竟自行翻动起来。僧众们闻声涌入大殿,只见经卷最后停在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那句,纸页上的墨字一个个挣脱束缚,化作金色的小点儿往空中飘,绕着阿灼的头顶盘旋成环。
“这、这是佛光显灵!”有老僧激动得合掌跪拜,香案上的铜炉突然腾起三柱青烟,笔直地冲向房梁,在梁上凝成朵莲花的形状。
阿灼仰头看着漫天金芒,伸手去抓最亮的那个“心”字。指尖触到金光的刹那,所有文字突然化作细线,像游鱼般钻进她的眉心。她愣了愣,揉着额头打了个哈欠:“师父,字跑进脑子里了,好困。”
话音未落,她已歪倒在蒲团上睡熟,眉心的金芒比往日亮了三分,连带着殿外那棵菩提古树,都簌簌落下几片带着金光的叶子。
了尘轻抚她的发顶,摸到她袖袋里硬物的轮廓——是那半块刻着“灼”字的玉佩。自三年前从竹篮里取出这玉佩,他便觉其材质非凡,近日更是时常发烫,想来与阿灼吸收的经文金光脱不了干系。
“将经书收好,此事不得外传。”他对僧众吩咐道,目光扫过殿门时,忽见门槛上的青苔竟长成了“卍”字的模样。这孩子身上的秘密,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深。
而此时的山下镇子里,苏锦绣正对着铜镜涂抹胭脂。镜中映出她眼角新添的细纹,昨夜红绸烧毁的瞬间,她心口像是被剜去一块,养在瓷瓶里的咒虫也死了大半。
“夫人,菩提寺那边传来消息,说今早佛经自开,金光冲天。”侍女跪在地上,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“还有人说,那丫头能让枯木生金。”
苏锦绣手中的银簪“当啷”落地,簪头雕刻的蛇形纹路突然断裂。她想起生母临终前的话:“若遇眉心带金者,需以心头血饲咒,否则必遭反噬。”三年来她靠着红绸汲取阿灼的命格,早已与那孩子的气运相连,如今阿灼的力量觉醒,她的咒术自然会受影响。
“去取那只养了三年的‘噬魂蛊’。”她盯着铜镜里自己泛黑的指甲,嘴角勾起冷笑,“既然软的不行,就来硬的。”
侍女脸色煞白:“可那蛊虫太过阴毒,若是被反噬……”
“反噬?”苏锦绣抓起桌上的红绸残片,那烧焦的边缘竟渗出黑血,“再等下去,死的就是我了。”她忽然想起林婉仪那张怯懦的脸,当年若不是用“换命咒”骗来这咒术之物,哪有今日的风光?如今这孽种不仅没死,反倒成了她的心头大患,看来非得亲自出手不可。
禅房里的阿灼翻了个身,梦中看见无数金色的文字在飞。她追着最亮的那个字跑,却不知那字落进她眉心时,袖袋里的玉佩突然发烫,在她手腕上烙下个浅浅的“灼”字印记。
了尘大师看着熟睡的阿灼,从经柜深处取出个紫檀木盒。盒中铺着明黄色的绸缎,里面静静躺着半块玉佩,上面刻着个“华”字——那是二十年前他在山下捡到的,与阿灼的玉佩恰好能拼成完整的“灼华”二字。当年捡到玉佩时,他曾卜过一卦,卦象显示“双玉合璧,凤还朝阙”,只是那时他以为只是寻常谶语。
如今看来,这孩子的身世绝非偶然。寒潭弃婴,菩提花开,佛经自开……桩桩件件都透着玄机。他将两块玉佩并排放在案上,刚要合上盒盖,窗外突然飞来只信鸽,腿上绑着的纸条上写着:“京中异动,林氏寻女。”
了尘捏着纸条的手猛地收紧。林氏?莫非是当年弃婴的生母?他回头看向阿灼,只见她睡梦中咂了咂嘴,眉心的金芒与玉佩的光泽交相辉映,像极了寺中壁画里的护法童子。
此时的阿灼还不知道,她眉心的金芒已在暗中牵动了无数人的命运。苏锦绣的噬魂蛊正沿着山路往寺庙爬,林婉仪在京城的深宅里对着半块玉佩垂泪,而远在朝堂的某位大人物,也因菩提寺的异象,派出了密探前往山中。
日头爬到中天时,阿灼终于醒了。她揉着眼睛坐起来,看见案上的两块玉佩,伸手就要去拿,却被了尘按住了手。
“这玉佩,暂时由师父替你收着。”了尘将木盒锁进经柜,“等你再长大些,自然会明白它的来历。”
阿灼似懂非懂地点头,跑到院子里时,忽然发现昨夜被红绸烧过的青石板上,竟长出了丛嫩绿的草芽。她蹲下身去拔,草叶上的露珠滴在她手背上,瞬间化作颗小小的金珠,滚进了她的袖口。
而经柜里的紫檀木盒中,两块玉佩突然轻轻颤动,“灼”与“华”二字的笔画间,渐渐浮现出半张残缺的龙纹图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