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毒羹(1 / 1)

寒风卷着雪沫,从冷宫破损的窗棂灌入,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,扎在裸露的肌肤上。

沈青鸾蜷缩在冰冷的草堆里,单薄的囚衣根本无法抵御这深入骨髓的寒意。胃里空得发疼,上一次进食,还是昨日老太监施舍般扔进来的一个冻得梆硬的杂面馒头。饥饿和寒冷像两条毒蛇,紧紧缠绕着她,吞噬着体力,也试图啃噬她的意志。

殿内唯一的“炭火”——那几块黑黢黢、几乎点不着的煤块,早已在角落里彻底熄灭,只余下一堆冰冷的灰烬和刺鼻的烟味。老太监尖刻的嘲讽犹在耳边:“罪妇也配用暖?冻不死就是你的造化!”

她闭上眼,并非绝望,而是在绝对的寒冷与匮乏中,逼迫自己保持清醒。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亲刑场那声泣血的嘶吼:“活着!替沈家看尽他们的下场!”这不仅是仇恨的呐喊,更是支撑她在这地狱里活下去的唯一信念。活着,清醒地活着,才有机会。

墙壁上那只用木簪刻下的寒雀,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孤寂。它空洞的眼睛(内里隐藏着仇敌的名字)仿佛也在无声地注视着她,提醒着她身上的血海深仇,以及那四句刻在心底的诗:“饥啄残雪粒,寒栖枯木梢。但得东风起,振翅入九霄!”东风何时来?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,在东风到来之前,她必须像这只寒雀一样,啄食一切能啄食的“残雪粒”,活下去,看清这牢笼里的每一道缝隙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破败的殿门被推开一条缝,刺眼的天光混合着更凛冽的寒风涌了进来。一个袅娜的身影,裹着厚厚的银狐裘,在两名提着食盒的宫女簇拥下,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。来人正是林晚晴。

她脸上带着精心修饰过的、春风得意的笑容,与这冷宫的破败阴森格格不入。目光扫过角落蜷缩的沈青鸾,看到她冻得青紫的嘴唇和瑟瑟发抖的身体,林晚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,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快意。

“姐姐,”林晚晴的声音柔媚得能滴出水来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,她示意宫女将食盒放在唯一一张缺了腿、歪斜着的破桌上,“这冷宫苦寒,妹妹实在心疼姐姐。特意求了陛下恩典,给姐姐送些滋补之物来。”

宫女揭开食盒的盖子,一股浓郁的、带着奇异甜香的温热气息瞬间弥漫开来,冲淡了殿内的霉味。食盒里是一盅炖得晶莹剔透、色泽诱人的血燕羹,旁边还配着几样精致的点心。这香气对于饥肠辘辘的沈青鸾来说,无异于最致命的诱惑。

林晚晴亲手端起那盅血燕羹,莲步轻移,走到沈青鸾面前。她微微俯身,将温热的瓷盅递近,甜腻的香气直冲沈青鸾的鼻端。

“姐姐快尝尝,”林晚晴的声音带着蛊惑,眼神却冰冷如毒蛇,“这可是陛下昨儿个才赏赐给妹妹的贡品血燕,最是滋补养颜。妹妹自己都舍不得用,念着姐姐身子骨弱,特意炖好了送来。”她刻意加重了“陛下赏赐”几个字,笑容里淬着剧毒,“姐姐可莫要辜负了妹妹的一片心意,还有……陛下的恩典啊。”

沈青鸾缓缓抬起头。她的脸色苍白,嘴唇干裂,眼神却异常清明,没有半分被食物诱惑的迷蒙。那清冷的目光如同寒潭之水,平静无波地落在林晚晴那张虚伪的笑脸上,仿佛能穿透那层精致的皮囊,看到底下翻涌的恶毒。

她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晚晴,看得林晚晴脸上的笑容都有些不自然起来。

“姐姐这是怎么了?”林晚晴强作镇定,将瓷盅又往前递了递,“莫非是嫌弃妹妹送来的东西?还是……姐姐心里还在怨恨陛下和妹妹?”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,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狠厉。她需要沈青鸾吃下去!立刻!

沈青鸾的目光,终于从林晚晴脸上移开,落在了那盅散发着诱人甜香的血燕羹上。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,像是在审视一件稀世珍宝,又像是在审视一件致命的凶器。

她的动作极慢,仿佛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。她伸出冻得有些僵硬、指节发红的手,没有去接那盅羹,而是探向自己的发髻。

发髻早已散乱不堪,仅用一根粗糙的木簪勉强固定着。她拔下了那根木簪。簪身粗糙,尖端却因为之前的刻墙,被磨砺得略显尖锐。

林晚晴和宫女们都愣住了,不明白她要做什么。

只见沈青鸾握着那根木簪,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,手腕稳定得不可思议地将簪尖,轻轻探入了那盅温热的、晶莹剔透的血燕羹里!

“姐姐!”林晚晴下意识地想阻止,声音有些变调。

沈青鸾充耳不闻。簪尖在羹汤中缓缓搅动了一下,然后被她慢慢提起。

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根被提起来的木簪尖上!
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
原本是浅褐色的粗糙木簪尖,在离开羹汤的瞬间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迅速变成了漆黑色!如同被浓墨浸染!

“啊!”提着食盒的宫女失声惊呼,手一抖,食盒盖子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
林晚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她死死盯着那根乌黑的簪尖,如同见了鬼魅,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。怎么会?!这毒无色无味,银针都试不出的!她怎么可能……

沈青鸾的目光,终于从乌黑的簪尖,缓缓移回到林晚晴那张惨白如纸、写满惊骇的脸上。她的声音不高,甚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带着一丝沙哑,却清晰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,每一个字都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:

“贵妃娘娘,如此‘厚爱’,青鸾愧不敢当。”她顿了顿,清冷的眸子如同利刃,直刺林晚晴的眼底,一字一句地问道:

“只是不知……妹妹可知晓,这世间奇毒‘鸩羽’,遇上前朝宫廷秘传的‘凌霄花汁’……会变作何等颜色?”
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道惊雷在林晚晴耳边炸响!

凌霄花汁!那是前朝宫廷早已失传的秘方!据说只有少数几个传承久远的御医世家才可能知晓一二!沈青鸾的母亲苏氏……正是出身于这样的世家!林晚晴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,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!她怎么会知道?!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个?!

沈青鸾没有等待林晚晴的回答。她也不需要回答。眼前这张写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脸,就是最好的答案。

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,沈青鸾端着那盅毒羹,缓缓站起身。她的动作依旧缓慢,带着一种病弱的虚浮感,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,如同风雪中不屈的寒竹。

她端着毒羹,一步一步,走向殿门口那积着污雪和冰凌的石阶。

“姐姐!你要做什么?!”林晚晴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回过神来,声音尖利地喊道,想要扑上去阻止。

然而,已经晚了。

沈青鸾走到石阶前,手臂看似无力地一扬——

哗啦!

整盅滚烫的、混着剧毒的血燕羹,被她尽数泼洒在了冰冷肮脏的石阶上!温热的羹汤接触到冰冷的石阶和污雪,瞬间升腾起一片白色的雾气,浓郁的甜香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令人心悸的腥气弥漫开来。

几乎是同时,一只在冷宫附近觅食、饿得瘦骨嶙峋的野狗,被这浓郁的香气吸引,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,兴奋地呜咽着,扑到石阶上,贪婪地舔食着那些泼洒出来的羹汤和粘稠的燕窝残渣。

林晚晴和宫女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。

那野狗起初舔得飞快,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。然而,仅仅过了几个呼吸——

“嗷呜——!”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骤然响起!

只见那野狗猛地停止了舔食,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!它痛苦地翻滚着,四肢疯狂地蹬踹,口中溢出大量白沫,那双原本因为饥饿而显得浑浊的眼睛,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,瞳孔迅速扩散!

抽搐只持续了短短数息。

“砰!”一声闷响,野狗僵直的身体重重砸在冰冷的石阶上,四肢蹬直,彻底没了声息。口鼻处流出的不再是白沫,而是暗红色的、带着腥臭的血液,迅速在污雪中洇开一片刺目的红!

死寂!

整个冷宫门口,死一般的寂静!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,刮过每个人的耳膜。

宫女们吓得面无人色,瑟瑟发抖,几乎要瘫软在地。林晚晴更是如遭雷击,浑身冰冷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,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殆尽,只剩下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。

沈青鸾静静地站在石阶上,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野狗迅速僵冷的尸体,以及那片在污雪中缓缓扩散的、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。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,苍白,清冷,仿佛眼前这惊悚的一幕与她毫无关系。

寒风卷起她单薄的囚衣下摆,勾勒出她纤细却异常挺直的背影。

她缓缓抬起脚,那沾着污泥和草屑的、破旧的布鞋,没有丝毫犹豫,稳稳地、一步一步地踩过了那片混合着毒羹、污雪和野狗鲜血的、肮脏而致命的地面。

鞋底沾染上暗红的污迹,在她身后留下一串模糊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脚印。

她走到浑身僵硬、如同木偶般的林晚晴面前,停下脚步。

那双清冷如寒潭的眼眸,平静无波地落在林晚晴惨白惊恐的脸上,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虚弱沙哑,却清晰得如同冰棱碎裂的调子:

“贵妃娘娘,”她微微颔首,动作间甚至带着一丝合乎礼数的疏离,“您的心意,青鸾……心领了。”
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地上野狗的尸体,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陈述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:

“这畜生,想是饿极了,又或是被这椒房殿外的‘富贵气’冲昏了头,竟跑到这冷宫门前来觅食……”她的唇角,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勾勒出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。

“可惜,福薄命浅,”她一字一顿,声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,也如同冰锥,狠狠刺入林晚晴的心脏,

“——失足,坠井了。”

说完,她不再看林晚晴那如同见了鬼魅般扭曲惊恐的脸,也不再看地上那具无声控诉的野狗尸体。她转过身,单薄的身影重新没入冷宫那破败、阴森的大门内。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,隔绝了门外那一片死寂的惊恐与寒意。

殿内,重归昏暗与死寂。

沈青鸾背靠着冰冷的殿门,缓缓滑坐在地。刚才那番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积攒的所有力气。她剧烈地喘息着,胸口起伏不定,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。握着木簪的手,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,微微颤抖。

恐惧吗?有的。面对剧毒和死亡,谁能不惧?后怕吗?有的。刚才只要有一丝差错,死在地上的就是她。但更多的,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,和一种在绝境中撕开一道生路的、近乎麻木的决绝。

她没有前世的记忆,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。她靠的,仅仅是幼时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,听她讲述那些流传在御医世家之间、关于前朝宫廷奇毒秘闻的零碎记忆;靠的是被投入冷宫后,在极致的寒冷和饥饿中,逼迫自己保持绝对清醒,观察一切细节(比如林晚晴反常的“善意”,送来的燕窝过分浓郁的甜香,宫女们极力掩饰的紧张);靠的是在生死关头,将那些零碎的记忆和观察到的蛛丝马迹,在电光火石间串联起来的、近乎本能的判断!

凌霄花汁?她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。那番话,是她根据母亲曾经提过的“鸩羽”特性,结合林晚晴可能知晓的宫廷秘闻,在生死关头进行的一场豪赌!一场用命做赌注的心理战!她在赌林晚晴做贼心虚,赌林晚晴知道凌霄花汁的传说,赌她会被这突如其来的、精准的点破吓得露出马脚!

她赌赢了。林晚晴的反应,就是最确凿的证据。那根变黑的木簪,不过是她用来引燃这场心理爆炸的火星。

“失足坠井……”沈青鸾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,冰冷的眼眸深处,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火焰。这不仅是掩饰,更是宣告!在这吃人的深宫里,她沈青鸾,不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!她会用自己的方式,在这污浊的泥潭里,杀出一条血路!

殿外。林晚晴依旧僵立在原地,如同被冻住。野狗尸体旁那滩刺目的暗红,如同恶魔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她。沈青鸾最后那句“失足坠井”,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。

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不是对野狗之死的恐惧,而是对沈青鸾那深不可测的、仿佛能洞穿一切的冰冷眼神和那精准到可怕的“凌霄花汁”点破的恐惧!

“疯子……她是个疯子!她知道了!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!”林晚晴猛地回过神来,身体剧烈地颤抖着,失态地尖声嘶喊起来,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,“她必须死!立刻!马上!我不能让她活着!不能!”

她猛地抓住身边一个同样吓得魂不附体的宫女,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的肉里,眼神疯狂地低吼道:“去找!去给我找‘彼岸香’!无论花多少钱!我要让她疯!让她彻底变成一个神志不清的疯子!让她在癫狂痛苦中慢慢烂死在这冷宫里!快去!”

宫女被她狰狞的面目吓得魂飞魄散,连滚爬爬地跑了。

林晚晴独自站在寒风和野狗的尸体旁,看着那扇紧闭的、如同巨兽之口的冷宫大门,身体依旧在无法控制地颤抖。沈青鸾那双清冷的、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,如同噩梦般烙印在她的脑海里。

(第三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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